這次聚會，緣由多年未見面、客居上海的云同學返鄉。得知她過兩天又要回上海去帶外孫，我們幾個讀黔師時的“飯搭子”就抽空約了聚一聚。

一

又約了其他幾個老同學，人數不多。這幫已過六十的人，早已減少了“湊熱鬧”的興致。歲月教會了他們品味清幽的“靜美”與“孤寂”；懂得了年輕時讀到的“晚年唯好靜，萬事不關心”的超然。

聚會的地點選了近郊一戶位于阿蓬江畔的農家樂，一為安靜，二為那口家鄉味。

正月已近尾聲，上班的上學的外出打工的，都傾巢而出，鄉村的煙火清冷了許多，江畔有些寂寞。

阿蓬江的初春，碧水清澈，淡霧似夢，輕柔地包裹著這片土地。銀霜點綴的葦草在微風中輕輕搖曳，與農家的白墻青瓦相互映襯，構成一幅寧靜、淡然又充滿詩意的畫面。幾只不知名的水鳥相互追逐，如箭般掠水而過，打破了寧靜，頓覺這世界還是醒著的。

老同學們相約陸續到達，隨著一聲聲飽含熱忱的問候寒暄，瞬間點燃了阿蓬江畔春天的喜悅，喚醒了老同學間的深情厚誼，也拉開了這場特別聚會的帷幕。

農家樂主人是位身材微胖、手腳勤快的中年婦女。笑盈盈地招待客人，安頓我們落座，端來泡好的土茶，讓我們點了菜單，轉身進了廚房。不一會兒，柴火臘肉的醇厚香味飄過來，農家灶臺的煙火氣息是這場聚會必不可少的溫馨元素。

同學中，退休后常年在外地的就有好幾個。他們都情不自禁地、略帶夸張地深呼吸了幾口。一個說，家鄉菜就是好吃，聞著味就流口水；另一個搶著補充，家鄉的空氣也很好呀，一回來鼻炎就好了，每次都是這樣。馬上有人接嘴說，那干嘛不呆在黔江，家鄉山好水好空氣好！一句話惹得對方擠出尬笑，回道：“沒有辦法嘛，孩子需要我們呀！”大家都會心一笑，說：“理解，理解！孩子需要就是我們的目標。這邊退休，那邊上崗，有什么不好？”

窗外碧波蕩漾的阿蓬江賞心悅目。大家一邊喝茶一邊觀景，聊天話題從四十多年前的初遇到如今當下的生活瑣碎，一會兒聊同學情誼，一會兒聊孩子孫子，突然又話鋒一轉，聊到了生老病死……

似乎只是一個轉眼間，大家已從青春少年變成了“最美不過夕陽紅”的老頭、老太。

二

我們幾個的手機相冊里，居然都收藏了翻拍的師范畢業照。那個年代只有相片，不方便保存。看著為數不多的一張張顏色泛黃、暗淡，有幾張已經模糊不清的照片，往昔的歲月在心頭緩緩鋪展開來，心中那刻的旋律是懷舊的，是憂傷的，但也是欣慰和歡喜的。

五味雜陳，悲喜皆有——可能就是幾十年同學友情的醞釀所致吧！

圍坐在飯桌前，飯菜的香氣從餐廳室內向窗外彌漫開去，沒有上酒。記得一位喜歡豪飲的朋友說過一句很有詩意的話:友誼深厚，白水也是佳釀！

是啊，自古就有“君子之交淡如水”之說。少了客套，話題從茶座搬到飯桌，聊起1978年的中師生活。那時候的黔江師范學校，雖然是渝東南片區第一所中師，但因為處于建立初期，基礎條件和師資力量都還不足。特別是物質條件十分艱苦，宿舍擁擠，女生待遇還好，十幾個人一間，男士寢室則是在一個大教室里密密麻麻地放了幾十架高低床。管理自然很是嚴格，起床號和熄燈號至今意猶在耳。即便這樣，還是止不住大家抓時機多看書學習的勁頭，幾乎每個人都會在熄燈號吹響后悄悄地打著手電筒躲在被窩里看書，也常常被巡夜的值班老師發現后嚴厲警告。

我常常和其他年輕人打趣說，我們那代人少有戴近視眼鏡的，功勞有老師的一半。

學校甚至還沒有圖書館，縣上的圖書館是周末的“熱點”，好多同學手里的借書證在三年師范時間里換了好幾次。借書證上手寫的借書時間和書名、書號，現在看來，太有意思了。可惜少有保存下來的。

1978年是剛剛恢復高考的第二年，也是允許初中畢業生考中專的第一年。在那個特殊年代，老三屆搶抓機遇考大學，初中生們以考上中專為目標。而對進學校就有補貼的中等師范學校，自然成了我們這幫少年首選的“香餑餑”。

十四五歲的年紀，哪里看得見未來的遠景？我記得同年級的二百多個初中同學中，僅有少數幾個家境條件比較好、家長對孩子有遠期規劃的同學沒有填報中專。時過境遷，我是過了“四十不惑”的年紀，才明白過來。

師范的同學來自渝東南幾個縣，有一個班還有幾個涪陵籍的。由此可見，那時候的黔江已經顯出了渝東南中心城市的魅力。

既然是自覺自愿的選擇，同學們對知識的渴望更是完全出于自覺自愿。誰要是得了一本好書，如獲至寶不說，看完后也舍得分享。一本書總是會在宿舍里傳閱個遍才物歸原主。

大家聊著聊著，話題一轉，談到1981年畢業后，大多數同學投身鄉村小學，成為了孩子王。一間間破舊的教室，一群群天真的孩子，便是我們夢想啟航的地方。沒有先進的教學設備，教具是我們在業余時間手工做的；在漏風的教室里上課全憑嗓子喊，“咽炎”成了職業病；手上衣服上的粉筆灰成了“我是教師”的符號；沒有豐富的課外讀物，就把自己聽來的故事講給孩子們聽……

寒來暑往，默默耕耘，四十多年中，見證了一批又一批孩子的成長與蛻變。“春蠶到死絲方盡，蠟炬成灰淚始干。”是那個時代教師們的精神象征。可以說，在那個基礎教育非常薄弱的特殊時期，是一幫自己都還是“大孩子”的教師們以微薄之力，努力為鄉村教育播撒了希望的種子，揮灑了青春，同時，也成就了教書育人的人生價值。

當然，也有同學選擇了不同的道路，有的轉行進入其他領域，在全新的天地里摸爬滾打；有的則繼續深造，一路拼搏，最終站在了大學的講臺或者其他重要工作崗位上。

人生的道路各有不同，卻都在為夢想努力奔跑。

三

聊到當下，大家都已退休，生活狀態卻大不相同。有的忙著含飴弄孫，享受天倫之樂；有的終于有時間去實現年輕時的夢想，學彈琴的手指雖不再靈活，卻充滿熱情；學唱歌的嗓音不再清脆，卻飽含對生活的熱愛；學寫作的拿起筆，記錄著人生的點點滴滴。

“老驥伏櫪，志在千里”，即便歲月流轉，我們對生活的熱愛從未減退。

不經意間，我瞥見幾位當年的青春靚女也和我一樣有了斑駁的白發。那曾經烏黑亮麗的秀發，已成美麗的記憶，被歲月染上的霜色，恰似歲月饋贈的勛章，見證著我們一路走來的風雨兼程。

菊、云，幺妹，還有在外地沒有回來參加聚會的秋。我們幾個人，從青澀的少女時代起，就是形影不離的飯搭子，一起在食堂排隊打飯，分享彼此的喜怒哀樂。這份情誼，歷經時光的打磨，愈發醇厚。正如王勃所說：“海內存知己，天涯若比鄰。”時光荏苒，無論相隔多遠，無論歲月如何變遷，我們的情誼始終如初。

阿蓬江的如韻流水隱隱傳來，像是在為我們的回憶與感慨伴奏。望向江對岸隱約可見的仰頭山麓，遙念著那山腰處已經荒廢的師范舊址，歲月變遷的洪荒之力誰也無法阻攔。

“逝者如斯夫，不舍晝夜”，時間如流水般匆匆流逝，一去不復返。可那些美好的回憶，卻永遠留在了我們心間。

那些承載著我們年輕夢想的風，已不知吹到哪里。但屬于我們的舊印記，卻無比珍貴地被記在心里。

在歲月的長河中，這場阿蓬江畔的銀發春宴，將成為我們心中永恒的溫暖記憶，見證著我們的青春、奮斗與成長，也見證著我們溫暖深厚的同學情誼。

彼此道別時，我的目光無意間被農家樂大門上的對聯吸引，上聯是:“桃李春風一杯酒”。春寒料峭，江邊風勁不小，可惜下聯已被風吹落不知飄到哪里去了。雖殘缺不全，卻又有著別樣的韻味。就像我們的人生，歷經滄桑，滿是故事，有歡笑，有淚水，有遺憾，也有收獲。但，不正是這些不完美，才構成了我們獨一無二的人生嗎？

黃霞