◆宋明德

深山不見人，但聞歌聲來。

“不唱山歌不開心，種子壞了菜不生。不喂肥料苗不長，娃不讀書不聰明。”那些從老家后山林間傳來的聲聲山歌，婉轉動聽，讓人沉醉。唱山歌的人，不是別人，是我的祖母。

放下挖鋤把，走出莊稼地；背上刀殼子，又進深山里。祖母不是在地里勞作，就是在山里砍柴。年復一年，她砍的柴堆積在房屋周圍，成為左鄰右舍中柴最多的一家，兒孫們從來不必擔心冬天沒柴燒。只要上了后山坡，那才是祖母唱山歌的大舞臺。大部分時間都是她一個人在獨唱，有時也會遇到同村砍柴人一起對唱幾句。有一次，我和母親在山坡上的另一邊砍柴，突然聽到山林里有人對唱山歌，我和母親索性坐下來聽祖母與人對歌，聽了一會兒，二人居然用山歌“對罵”起來，然后又“和解”，是誰在和祖母對唱呢？我和母親朝著祖母的方向循聲而至，祖母看到我們哈哈大笑起來，原來是祖母覺得一個人獨唱太沒意思了，索性自己跟自己對唱起來，還在假扮的角色里數落“對方”。

在我上小學五六年級的時候，居然對唱山歌產生了濃厚興趣，還專門用一個數學作業本，記下了祖母隨口唱出的不少山歌。然而，祖母卻告訴我：“記錄歌詞不管用，真正的山歌都是看到么子唱么子，想到么子唱么子，只要記住‘調子’能‘押韻’就行。”她隨即輕輕哼唱了幾句，“深山老林不要怕，只要能把柴砍下。幾刀下去樹倒了，枝枝丫丫捆回家。”簡單的大白話，在祖母的口中卻充滿了力量和韻味。

從祖母的口中，我了解到山歌也有許多種類型。比如，抒情歌“天上星子多又多，地上花兒起坨坨；要得星子永不落，你得學會唱山歌”，用山歌傾訴內心最柔軟的情感；諷刺歌“畫虎畫皮難畫骨，知人知面不知心；人情似紙張張薄，哪得幾個心意真”，用辛辣的語言鞭打不良現象；埋怨歌（苦情歌）“送郎送到海椒林，手摸海椒訴苦情；要學海椒紅到老，莫學花椒起黑心”，用山歌唱出生活中的憂愁；勸慰歌“莫要愁來莫要焦，人生哪能總順艄；順艄不用幾橈片，回到門庭把光耀”，以山歌給人溫暖和鼓勵。當然，還有那充滿趣味的扯謊歌、盤歌之類的。祖母邊說邊唱，那豐富的表情，靈動的眼神，真的是太走心了。

從舊時代走過來的祖母，說到趕上好時代，兒女們都能自食其力，孫輩們都能上好學時，她唱道：“黨的政策好又好，人民當家作主了。芝麻開花節節高，幸福生活少不了。”那充滿喜悅和感恩的歌聲，至今仍在我耳畔回響。當說起家庭盼望有個好收成的時候，祖母又會唱：“風調雨順谷滿倉，一家老小喜洋洋。勤勞耕耘收成好，幸福生活久久長。”那段時間，我對山歌的興趣近乎癡迷，每天放學回家就迫不及待地去請教祖母。她總是用歌聲鼓勵我好好學習，有一次她唱了一首“書中自有黃金屋，書中自有顏如玉；努力學習求上進，書中自有幸福路。”那朗朗上口的旋律，讓我一下子就記住了。后來我才知道，祖母有時候也把《增廣賢文》里的經典佳句唱進山歌，真乃高人。

然而，自從上了中學，學業的壓力逐漸增大，向祖母學習山歌的機會也漸漸減少。后來，忙碌的生活讓我無暇顧及曾經熱愛的山歌。但祖母的歌聲，永遠銘記在我的心中。

人生如歌，祖母在山歌里“左右互搏”，永遠是我心靈深處最美的交響。